摘自《醫(yī)學教育》，原作者肖永芝 張麗君 黃齊霞

16世紀后半葉，隨著中國元、明醫(yī)學流入日本， 著名醫(yī)家田代三喜、曲直瀨道三等倡導李、朱學說，名 古屋玄醫(yī)等主張醫(yī)學復古，日本的醫(yī)學流派即在此期孕育產生，針灸醫(yī)學也不例外。日本的針灸流派萌芽于室町時代(1336~1568年)，形成于安土桃山時代(1568~1603年)，在江戶時代(1603~1868年)繁衍成熟，綿延數百年。其間，各種針灸流派異彩紛呈，著名針家、灸家名賢輩出，新的理論、方法層出不窮，針灸著述紛紛涌現，在日本針灸史上形成了一個百花齊放的興盛時期。

據筆者統(tǒng)計，日本的針灸流派主要有：云海士流、入江流、吉田流、匹地流、德本多賀流(德本流)、夢分流、無分流、意齋流(御園流)、杉山流(杉山真?zhèn)髁?、 扁鵲新流(扁鵲真流)、扁心一流、響庭·味岡流、掘流、宮本流、江戶考證派、后藤流、香川流、石坂流、宮門流、益田流、岡田流、伊達流、祐進流、端座流(端座當流)、田中知新流(知心流)、駿河流、朝山流、矢野白青流、獅子流、妙針流等數十個派別。

隨著時代的變遷，上述針灸流派多未傳承下來，由 于文獻資料散逸不傳，其中有很多流派已無法系統(tǒng)考證。因此，要全面研究當時的所有日本針灸流派十分困難，目前只能依據所掌握的資料，就其中重要流派的形成演變、代表人物、淵源傳承、代表著作及學術特點等，略作簡單介紹。關于流派的稱謂，中國一般稱“某某派”，日本文獻資料中大多記為“某某流”，本文保留其慣用稱謂不變。

1入江流

入江流的創(chuàng)始人為針師入江賴明。賴明為京師（今日本京都)人，生卒年不詳，曾師事日本著名政治家、軍事家豐臣秀吉的醫(yī)官園田道保。文祿三年(1592)， 豐臣秀吉出兵朝鮮，入江賴明隨其師同行，從而有機會在朝鮮向中國明代的吳林達學習針灸。慶長二年(1597)，入江賴明學成歸國，后以針術著稱于世。

至江戶時期，入江氏的第二代為入江良明。日本針灸史上著名的盲人針師山瀨琢一就出于入江良明門下。山瀨琢一在江戶(今東京)推廣入江氏之針術，形成一個著名的針灸流派，世稱入江流。入江流的第三代傳人為入江豐明。日本針圣杉山和一曾先后師從山瀨琢一和入江豐明，入江流針術遂為杉山和一所繼承。

入江流醫(yī)家的著作雖未保留下來，但其針術在其后杉山流醫(yī)家的著作中有所反映，從中可以窺見其針術之大概(見后杉山流一節(jié))，特色是繼承發(fā)揚了中國明代的捻針術。

2吉田流

日本醫(yī)學史上的針科吉田流是以吉田意休為始祖的針刺流派。據富士川游《日本醫(yī)學史》，吉田意休為出云大社(位于今島根縣境內)的神官，永祿初年 (1558~)赴明，向明代中國人杏琢周學習刺針術，歷時7年，盡得針術奧義，歸國后行其術于世。

吉田流針術由吉田意休撰著的《大明針家琢周傳》《經絡考義》《蟲書》及其傳人所撰《刺針家鑒》《針灸家鑒集》《諸蟲針治論》等著作傳承下來。這些著作主要論述了疾病的病癥、治法及捻針術之大要，在穴名后有“淺深口傳”、“阿是穴口傳”、“刺之口傳”、“補瀉之口傳”以及“散針法”等名稱，從中可窺吉田流針術之一斑?！夺樉募诣b集》中的孔穴名稱及定位與元人滑伯仁的《十四經發(fā)揮》有所不同，自成一派，獨具特色。

吉田意休之子吉田喜安亦為針師，其孫吉田一貞為福井藩(今屬福井縣)針醫(yī)，均承其業(yè)。吉田喜安曾在江戶(今東京)設私塾傳播捻針術，吉田一貞居越前(今屬福井縣)，均享有盛名。

3匹地流

匹地流是以匹地喜庵為鼻祖的針灸流派。匹地喜庵為出云(今屬島根縣)松江人。慶長年間(1598~1614年)，匹地喜庵到長崎師事明朝赴日針師琢周，受《大明琢周針法一軸》1卷，針術提高很快。

有關匹地流的學術淵源，在《大明琢周針法鈔》收載的“針法一軸跋”中，琢周稱自己學針術于醫(yī)家“法鵲主翁”，同跋中還錄有琢周尚在中國時的驗案，云：“壬辰秋之頃，予早里有老父?；夹募病彼洉r間為“壬辰秋之頃”，有可能是明神宗萬歷二十年 (1592)，因而琢周赴日當在1592年以后。

傳承匹地流針術的著作除《大明琢周針法一軸》《大明琢周針法抄》外，還有和田養(yǎng)安所撰《針法秘粹》。 在《大明琢周針法一軸》記載的104穴中，與當時通行的經穴名不一致者約占四成左右，如“神當”、“石霜”等，都是匹地流的特異穴名。在《大明琢周針法鈔》中論述了對應的通行穴名，如“神當”即神庭，“石霜”即舌本等。這些特異穴名除《扁心一流之秘傳書》外，不見載于他書。

匹地流針術的特點是：多用腑穴而少用臟穴，主張陰證引陽分，常用員利針，不拘于古人的禁針22穴等。

在《大明琢周針法鈔》的“琢周針法抄跋”中記載：琢周東渡日本，留居長崎，所收門人除云州松江人匹地喜庵外，尚有“紀州熊野人”。至江戶前期，其傳人尚有和田養(yǎng)安。養(yǎng)安是活躍于貞享年間至元祿年間(1684~1703年)的醫(yī)家，以明人琢周的針灸術為源，傳匹地流之針術，著有《針法秘粹》3卷，刊于元祿五年（1692）。

4夢分流

江戶時代前期，慶長年間(1596~1614年)，在近江國(今屬滋賀縣)有以僧人夢分齋為始祖的流派，該流派以獨特的針法著稱于世，世稱夢分流。

據夢分流的著作《針道秘訣集》序云：“夢分齋者，江州(今屬滋賀縣)之僧，或言奧州(今青森、巖手縣一帶)二本松之人。初為禪僧時，其母久患腹痛，百方不治，夢分齋憂之，祈于神佛得驗。至京都紫野大德寺閑松院，從多賀法印學習針術，遂以其術痊愈母之沉疴。后飄然游于西方，以針術活數萬人，終傳其術予御園常心。門人奧田意伯得其傳，于洛陽(京都的別稱)弘其術。其子九郎左衛(wèi)門承父之業(yè)，有針術精妙之名，夢分流針術益盛”

夢分流針術的特征是以腹部打針為主，以金銀制作粗大的針，用扁圓的小槌叩擊針頭，使之徐徐刺入皮膚腠理，以動搖營衛(wèi)之氣，目的在于推徹肉里，捻行補瀉。打針在夢分齋以前就有，但夢分齋將其用于腹部以外如腰部等。經絡學說為針科所重視，但夢分流卻無視經絡，以察五臟六臟為根本，探邪氣之存否，據臟腑虛實定治療點，與其他針灸流派完全不同。

夢分齋將自己的針術傳予御園意齋和奧田意伯。遠紹奧田意伯的加藤多門總結夢分流醫(yī)術，著有《夢分流古今腹診論》一書。

5 意齋流(御園流)

意齋流又稱御園流，是由著名針師御園意齋創(chuàng)始的針灸流派。意齋流以運用打針法為特色，所謂打針即不用毫針而另用一種較為粗大的針和一小槌。刺針時以手握針身，持木槌叩針柄之端，刺入皮下，主要施于腹部。此外，受禪宗“以心傳心”、“不立文字”的思想影響，意齋流主張察五臟之虛實，探邪氣之有無而不依經絡立說，其理論有太極圖說、補污迎隨、病癥與刺法、以腹診察五臟疾病等，開宗立流，獨輕一幟。

意齋流的重要著作有《針道發(fā)秘集》《醫(yī)家珍寶》《針灸秘穴》《針灸全論》《神華秘傳》《意齋流針秘傳》《意齋流針書》《合類針法奇貨》《針灸要歌集》等。

從御園常心起，在400年間，御園家族世代以“意齋”為號，傳承共12代，即常心、常正、常憲、常倫、常尹、常斌、常言、常亮、常則、常政、常懿、常時，其中與針術相關的有10代之多。御園家世代仕于朝廷，任御典醫(yī)，多官至針博士。

6杉山流（杉山真?zhèn)髁鳎?/strong>

杉山流是以盲人針師杉山和一為始祖的針灸流派。杉山和一被日本人尊為“針圣”，他所生存的江戶前期，是日本針刺派系紛立的時代，以打針為特色的御園流、夢分流以及繼承明代捻針術的吉田流、入江流、匹地流等均十分興盛。杉山流的管針術與吉田流的捻針術、御園流的打針術一起，并稱為日本針灸的三大針術。

以杉山和一為代表的杉山流醫(yī)家，一方面立足于中國醫(yī)學經典，同時又致力于新技術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其學術特點體現在兩個方面：其一，繼承了入江流學說，主張考究經典，認為針道本于《內經》《難經》，其基本原則不出二書所論，針法雖有諸家秘傳，不外乎按五行及病癥取其要穴而行補虛瀉實之法。這種觀點突出表現在《杉山流三部書》中。其二，創(chuàng)制發(fā)明了管針，同時開發(fā)了杉山流十八術、十四管術、杉山流押手等多種管針的刺針術式，獨具特色，一直流傳至今。

從盲人針師山瀨琢一開始，經杉山和一傳至島田安一，在日本逐漸形成了盲人從事針灸工作的傳統(tǒng)，這也是日本針灸的一大特色。在杉山流的傳人中，三島安一、島蒲和田一、島崎登榮一、杉枝佐奈一等，均為日本著名的盲人針師。直至昭和初年(1926~)的馬場美靜，杉山流已傳至62代，是日本針灸史上傳承時間最長，影響最大的流派。繼杉山流之后，傳承杉山和一針術的流派又稱“杉山真?zhèn)髁鳌薄?/p>

7響庭·味岡流

響庭·味岡流是以響庭東庵及其門人味岡三伯為首的流派。該流派以研究《內經》為基礎，在針刺方面則以探究經絡經穴學說為特長，其經絡經穴觀點，反映在響庭東庵所著《經脈發(fā)揮》一書中。該書全面繼承《素問》《靈樞》《難經》等經典，多方論述了臟腑、經脈流注、經脈與絡的關系、營氣、別脈、正脈、奇經、骨度、氣血多少、經穴等內容，是日本經絡經穴學說的代表之作，與當時通行于日本的《十四經發(fā)揮》有所不同。

響庭東庵的高弟味岡三伯繼續(xù)研究經絡經穴之學，創(chuàng)始了味岡流學派。味岡三伯之后，堀元昌的《挨穴法》，鹿島敬忠的《經穴秘授》，福井楓亭《銅人要義抄》，伊澤棠軒《針灸指掌》，淺井正封《引經次第》，村上宗占《銅人形引經訣》等，均或多或少受到味岡流經穴學說的影響。

味岡三伯的門人中，岡本一抱、井原道閱、淺井周伯、小川朔庵四人，號稱“味岡家四杰”。其中小川朔庵的門人堀元厚是江戶時期在經穴學研究方面貢獻最大的針刺大家，之后成為堀流的始祖。

8後藤流

后藤流是以後藤艮山為首的流派。後藤艮山與古方派醫(yī)家名古屋玄醫(yī)相呼應，駁斥宋明溫補之說，立“百病生于一氣之留滯”說，認為內傷癥疝之病，皆恬熙游惰所致，施灸法得“開表、行經、溫導、徹底”之效，將灸療用于各種內科疾病。除用灸療外，后藤流醫(yī)家好用熊膽、蕃椒、溫泉療法，世稱“後藤艮山四法”。

後藤流的學術思想及灸法，通過後藤椿庵所著的《艾灸通說》《艮山先生醫(yī)說》，後藤慕庵《熊膽蕃椒灸說》以及香川修庵《一本堂行余醫(yī)言》以及著者不詳的《灸說》等的論述而得以流傳并保存下來。

後藤艮山之后，其子後藤椿庵、孫後藤慕庵、門人香川修庵、山脅東門等繼承了後藤流灸法及其學說。這些傳人在日本各地廣施灸療，深受世人推崇，後藤流一派因此被稱為“灸家”，後藤艮山也被譽為“古醫(yī)道之泰斗”。

9香川流

香川流是從上述後藤流衍生出的一個流派，以後藤艮山的高足香川修庵為首。香川流繼承後藤流的學說，在臨床上灸、藥并用，尤其好用灸療，提出“灸當用于百病”，擴大了灸療的適應癥范圍，在取穴、壯數、艾柱大小等方面均有詳細論述，使艾灸之法及適應癥的研究更趨完善。

香川流灸法的特點主要表現在：廢除骨度；寸尺使用曲尺；不采用《神應經》《萬病回春》等中國醫(yī)書所載的“八穴灸法”、“騎竹馬穴”、“量臍法”等；不采用《千金方》《類經圖翼》等記載的“硫黃灸法”等藥物灸法；靈活運用《千金方》《千金翼方》《類經圖翼》所載的隔物灸法；常用阿是穴等。

香川修庵門人逾400之眾，主要傳人有香川輿司馬，著有《一本堂灸點圖解》，全面總結了香川流灸法。此外，江貞造《灸點圖說》與劉幹《墨記篇》都是傳承香川流灸法的著作。

10石坂流

石坂流以石坂宗哲為代表人物，其學說本于《內經》。石坂宗哲在其所著《針灸說約》中稱：“以《內經》為主，旁取蘭法之說……故拔粹其中精確之法，擯棄迂遠無用之說，間附以獨得之見”。對針灸進行日本式的實用闡釋。石坂流針術的特色是刺針力求簡便易行，主要針法有半刺、豹文刺、關刺、合谷刺及輸刺等五種，對透導刺、夾脊穴的應用等也有獨到的闡發(fā)。

石坂宗哲所著《骨經》和《內景備覽》是日本針灸解剖學說的代表著作之一。他認為漢方的內景與蘭醫(yī)(西方醫(yī)學。特別注釋，日本所受西方醫(yī)學影響比較大的是荷蘭，所以有蘭醫(yī)之說)的解剖有共通之處，如蘭醫(yī)的“神經”即漢方的“宗脈”，蘭醫(yī)的“血液”即“榮衛(wèi)”，沒有必要再創(chuàng)“動脈”、“靜脈”等詞語。可見，石坂流醫(yī)家試圖融和漢蘭解剖學，并將其引入針灸領域，實為日本針灸解剖學的開端。

石坂流的其他著作還有《針灸治要》《針灸知要一言》《針灸廣狹神俱集》《醫(yī)源》《針灸古義》《石坂流針治十二條提要》《竽齋先生問答》等。

石坂宗哲的傳人主要為石坂宗哲的養(yǎng)子石坂宗圭， 著有《針灸茗話》一書。

綜上所述，在日本江戶時代，隨著戰(zhàn)亂結束、全國統(tǒng)一，社會漸趨安定，幕府的文治政治順應了社會發(fā)展的需要，客觀上為學術爭鳴提供了相對自由的環(huán)境，使日本的思想文化學術領域呈現出異?；钴S的氣氛。在人文科學領域，朱子陽明學在日本政府的提倡下一度占據上風，而對其抱有疑議的學者主張追溯《孔子》《孟子》甚至更早的經典，于是產生了所謂的古學和國學；在自然科學領域，隨著西方科學的傳入，又出現了研究西學的蘭學。這種誰也無法在學術界一統(tǒng)天下的社會大環(huán)境，必然要在醫(yī)學界有所反映：后世方派醫(yī)家以《內經》為指導而推崇金元李朱醫(yī)學，而古方派醫(yī)家則以實踐為基礎，主張回歸《傷寒論》的古方，折衷派醫(yī)家又綜合前兩派之長，力主考究《內經》等經典。這種爭執(zhí)投影到針灸領域，其結果就是針灸流派紛紛登場，30多個流派分庭抗理、各執(zhí)己見而均有所建樹?？此萍姺睆碗s，其實歸納起來可分為五大類：

第一類：推崇《內經》的理論，以研究經絡經穴為 特長的，有響庭·味岡流、宮本流、堀流、考證派、益田流、伊達流、獅子流等。其中餐庭·味岡流醫(yī)家是后世方派的杰出人物，自宮本流、堀流而下，逐漸帶有較強的考證色彩而傾向于古今折衷流。

第二類：排斥《內經》而以弘揚《傷寒論》的學術為己任，否定后世方派的，後藤流、香川流醫(yī)家是古方派在針灸領域的代言人。他們重視臨床實踐，標榜“親 試實驗”，擅長施灸溫補，將灸療的治病范圍擴展到臨床各科疾病。

隨著針灸技術的發(fā)展，源于中國的捻針術以及前期產生的打針術都普遍得到提高，杉山和一又發(fā)明了管針術，三大針法相互爭鳴，由此而派生出一系列針灸流派。

第三類：得中國明代醫(yī)家所傳，學術淵源于《難經》，在技術上以捻針為特長的，以入江流、吉田流、匹地流、扁鵲新流、扁心一流等流派為代表。他們在學術上不乏共同之處，不過是在傳承過程中出現某些差異。

第四類：無視經絡學說而重視臟腑病癥的虛實，以腹部打針為主的，德本多賀流、夢分流、無分流、意齋流、駿河流、朝山流、宮門流、端座流、田中智新 流、矢野白青流等流派，將日本發(fā)明的打針提高到新的水平。

第五類：理論上以《內經》為根本，技術上以管針為特長，伴隨著管針的創(chuàng)制而開發(fā)出多種技術手法的，以杉山流、石坂流為代表。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管針術經杉山流醫(yī)家的開拓，至石坂流最后成形并固定下來。石坂流醫(yī)家還在折衷東、西方醫(yī)學方面作了有益的嘗試。